文/李阳（夏公小正）

全文刊载于国家级期刊《艺术品鉴证》年7月刊（有删减）

摘要

艺术品检测分析具有科学性、独立性和客观性等优势，已与经验鉴定、来源追溯一起，成为当今艺术品鉴定的三大支柱，具有广阔的发展前景。为了更好的发展国内文物艺术品检测分析行业，可以借鉴国外经验，积极研究和推进检测分析工作程序和分析报告格式两方面的标准化。以产品质量标准为抓手，能激发行业的规范和自律，引导有实力的机构树立行业标杆，开展行业良性竞争，促进优胜劣汰，并为进一步制定监管政策积累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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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如果说艺术市场存在着一个公认的挑战，那毫无争议应该是真伪问题，而本应承担起识别假货、捍卫市场诚信的关键环节-鉴定，现实中却显得越来越捉襟见肘。

依靠专家“眼力”进行鉴定的传统方式存在主观性大、缺乏实证及等天然缺陷，在面对越来越高明的造假时屡感力不从心，艺术市场不得不寄希望于用科技手段对抗各种造假行为，于是，用科技手段检测和分析艺术品的思路应运而生。

XRF(XRayFluorescence，X射线荧光光谱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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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品检测分析是一项科学实验

艺术品检测分析，在国外称为科学分析(ScientificAnalysis)或技术分析(TechnicalAnalysis)，是指由专业人士借助各种科学仪器（通常是指光谱、能谱、色谱等精密仪器），综合运用各种科学手段和科学知识，按照一定的操作规程，为了一定的目的，对艺术品本体进行彻底的观察、检测和分析，并出具分析报告的过程。

艺术品检测分析广泛用于考古、文物保护和修复、古材料研究等领域，随着有关知识理论、实验方法和工具、操作技巧及样本数据等信息和经验的不断积累，近年来开始应用于文物和艺术品的鉴定。

由于艺术品检测分析的实验对象是艺术品(或者文物、古董、文化遗迹等)，因其可用样本少、不可复制性及非标准化等原因，现实中很难开展大规模的实验(尤其是破坏性实验)，所以想要积累足够的、有代表性的数据和规律是项很大的挑战。同时，实验人员不但要求具备过硬的理工科学素养，还要求具备一定的文化知识和艺术兴趣，能够综合理解和运用艺术史学、文物材料学和分析科学等跨学科知识，正确的使用实验工具和仪器，对艺术品进行检测分析，并撰写出具规范的科学分析报告。这一切都为从业者设定了很高的门槛，也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艺术品检测分析行业的发展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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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的艺术品检测分析行业

欧洲是现代科学的发源地，历史文化遗产丰富，是最早进行艺术品检测分析研究和实践的地区。经过数十年的普及和发展，欧洲各国主要博物馆均建有现代化的文物保护修复中心和实验室，各大文化类院校也单独设有文物保护科学(ConservationScience)有关专业，源源不断地为行业输送人才。由于大多博物馆和院校的实验室只针对国有馆藏品进行检测分析，且检测分析的目的是主要是学术研究而非鉴定，因此使用科技手段检测分析和鉴定艺术品需求就要依靠社会化资源来满足，一批提供检测分析服务的商业机构就此诞生。

经过多年的自由竞争与沉淀发展，诸如英国牛津鉴定中心（OxfordAuthentication）、英国艺术品研究分析中心（ArtAnalysisResearch）、瑞士美术品专家研究所（GenevaFineArtAnalysis）、瑞士SGS艺术服务公司（SGSArtServices）、法国斯林文化遗产实验室（CIRAM）、美国猎户座分析公司（OrionAnalytical）等一批提供艺术品检测分析服务的商业机构脱颖而出。这些机构出具的检测分析报告，能够被拍卖行、鉴定专家、买卖双方和司法机关等相关方共同接纳和采信，具有较高的公信力。根据笔者的观察和接触，这些机构之所以能够成为权威机构，得益于在专业性、独立性和标准化这三个方面的严格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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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业性/Professionalism

由于业务的特殊性，艺术品检测分析机构的专业程度几乎完全取决于其技术负责人的专业水平。前述机构的技术负责人均为所在领域的学术明星，兼有长期的博物馆任职或大学任教经验，可谓“文武全才”。比如，猎户座分析的创始人兼技术总监JamesMartin拥有历史、科学、文物保护等多个学位，曾在美国盖蒂（Getty）博物馆工作。而英国牛津鉴定中心的创始人DoreenStoneham是物理学博士，兼任牛津大学考古分析教授。与其说他们是鉴定专家，倒不如说是科学家更为准确。他们治学严谨，学识渊博，经验丰富，为所在机构注入了专业性基因。

此外，由于科学家特别在意自己的学术声誉，因此他们通常只涉足自身专业能力范围以内的艺术品检测分析，在业务拓展和对外合作时也异常谨慎，注重合法合规。比如，笔者曾就一件青铜器的金相学断代分析联络国外某机构。对方看过照片后，认为器物表面的埋藏痕迹较新，有可能是刚刚出土的文物。如果不能提供合法的来源证明，则拒绝提供分析服务。其严谨的工作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图1：JamesMartin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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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性/Independence

科学家的掌舵也为检测分析机构写入了独立性的DNA。不同于传统鉴定专家，科学家的教育背景和成长环境是科学而非艺术，他们的成就感来自于科研突破和学术认同，而不是市场反响。因此，他们普遍对艺术市场兴趣不浓，对交易行情不大关心，对艺术品没有狂热。理性的头脑和冷静的思维，使得他们对分析结论没有偏好，也少有干预分析结果的主观动机。他们更加在意的不是艺术品到底是真还是假，而是我做的分析到底是不是科学和严谨，结论是不是站得住脚。笔者接触过的艺术品检测分析科学家（以及其他领域的检测分析技术人员），无一例外都具备这样的特点。这在很大程度上剔除了人为干扰，提高了检测分析的客观性。

此外，艺术品检测分析机构是独立于艺术品交易之外的第三方，它根据委托方的分析目的，按照既定的程序和步骤设计分析方案，实施分析过程，并发表独立意见。其收费通常为计时费率(按天或按小时)，与分析对象的价值无关。

图2：某艺术品检测分析机构出具的科学分析报告，点击看大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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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准化/Standardization

由于艺术品的材料、形态、历史、保存环境等因素千差万别，对艺术品的具体分析方法和检测参数等暂时没有形成完整的、统一的标准，这与检测分析现代工业制品有较大不同。但从本质上说，艺术品检测分析也是一项科学实验，因此也需遵循科学实验的一般原理，符合科学实验的通用规范。

总体而言，一项严肃的科学实验通常包含前期准备、确立实验目的、实验设计、实验准备、实验实施和结果处理等步骤，每个步骤都遵照既定的程序开展。实验完成后要出具书面实验报告，将签署过程和结果详细客观的记录下来，起到信息交流和资料保留的作用，不能夹带主观看法。艺术品检测分析也是类似。

图3：瑞士SGS艺术服务公司出具的科技分析报告

以一件油画的检测分析为例，从分析方案设计到得出分析结论，通常要经过准备、实施和论证三个阶段，再加上必要的质量控制和验证措施，通常会耗时2周以上的时间。为了提高效率，减少出错，大多数机构都会将作业规程和尽职调查程序(DueDiligence)以书面文档或查检表(Checklist)的形式标准化，供全体人员和合作伙伴遵守。

将检测分析的过程和结果记录下来形成的书面材料就是分析报告。分析报告是检测分析工作的工作成果，也是检测分析机构的“产品”。由于分析报告的撰写是科技工作者的一项基本技能，因此报告的质量能够直接反映出技术人员的职业素养，也反映出所在机构的质量管理水平。

尽管各家机构的报告格式不尽相同，但从结构上看，一般包含追溯信息（时间地点人物）、目的、原理、环境、器材、步骤、结果和参考资料等八个部分。高质量的报告要求语言平实准确，数据资料详实，推理清晰周密，内容图文并茂。此外，报告易于理解，可读性强，可再现性强，也有利于行业内相互监督，相互促进。

图4：法国斯林文化遗产实验室出具的科技分析报告

基于分析报告的重要性，专注于艺术品鉴定的国际组织AuthenticationinArt(AiA)正在起草“国际通用的艺术品分析鉴定报告”格式，并推动艺术品科技鉴定的标准化立法。

专业性、独立性和标准化有所保障的艺术品检测分析机构，能够保证检测结果和分析报告的质量，经得起长期的推敲和检验，赢得市场的广泛认可。大量与真伪有关的艺术事件中，都有这些机构的积极参与和贡献，在不少案例中甚至起到了一锤定音的关键作用。

年，德国人沃夫冈贝特莱齐（WolfgangBeltracchi），因伪造价值万美元（约合人民币4.5亿）的名画而被判入狱6年。30年来，他伪造过数百幅名画，骗过了无数专家和内行，在艺术市场通行无阻。但美国猎户座分析公司(OrionAnalytical)的一份检测分析报告让他原形毕露。报告显示，一副绘于年的《红马肖像》的颜料中含有钛白成分，而钛白是在年才发明，这是明显的时序错误。检察机关据此顺藤摸瓜，终于将造假者抓获，这一“世纪造假案”也因此浮出水面。

沃夫冈和《红马肖像》

年，纽约最古老的诺德勒(Knoedler)画廊，因出售将近万美元（约合人民币5亿元）的假画而受到法律制裁。对售假行径进行认定的关键证据，是英国艺术研究分析中心（ArtAnalysisResearch）的一份艺术品检测分析报告。该报告发现，画廊出售的作品“含有与标称年代不符的颜料成分”，这是无可抵赖的作伪铁证。

检测分析并不总是带来坏消息。年12月，达芬奇的《救世主》以4.5亿美元成交。在这幅传奇作品的再次发现和鉴定过程中，就大量使用了X射线、紫外线、红外线、成分分析和技术断代等科技手段。检测分析所取得的证据，有力的支撑了“《救世主》为达芬奇真迹”这一鉴定观点。在当前的国际艺术品拍卖市场，通过严格检测分析的拍品由于真实性更加可靠，其成交价格往往会高出同类拍品20%以上。

年，美国苏富比拍卖行巨资收购了猎户座分析公司（OrionAnalytical），使其变成一个内设部门，主要负责有关拍品的检测分析，以进一步筛查和排除假货。此举必将进一步扩大科技检测分析在艺术市场的影响范围，加速其传播与发展。

图6：《救世主》所使用的科技检测分析手段（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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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的艺术品检测分析行业

国内艺术品市场赝品泛滥的问题亟待解决，用科技方法分析和鉴定艺术品的思路越来越得到重视。年2月，国家文物局印发《国家文物事业发展“十三五”规划》，明确了“推广科技手段在文物鉴定中的应用”，明确了文物鉴定领域存在的检测分析需求。艺术品检测分析市场迎来新的发展机遇，文物检测和科技鉴定机构争相创立。截止年12月，用天眼查搜索“文物检测”已有近3,家注册企业，用百度搜索“文物检测”的结果已超过万条。

不过，纵观目前市场上的文物检测和分析机构，其专业性和规范性与国外相比还存在一定差距，首要原因是技术人才的缺乏。受历史和体制条件限制，在文物材料历史及检测分析领域持续研究和实践的专家数量稀少，其中大多还在博物馆、科研院所或大专院校等体制内机构任职，并不参与商业活动。他们的名字在《文物》、《考古》、《文物保护与考古科学》、《艺术品鉴证》等学术期刊杂志上可以方便的搜索到，而目前市场上的文物检测和分析机构的核心人员大多不在此列。

学术水平的不足也导致文物检测分析机构的产品质量得不到保证。以国内常见的陶瓷成分分析为例，大多数机构出具的报告只有1页，简要列举采样数据后直接给出结论，对分析原理、实验器材、分析步骤和参考资料等关键内容则直接忽略。这样的报告缺少基本的科学要素，可读性差且不可再现，其结论的可靠性就无法保障，应用场景也就很有限。以这样的质量标准交付报告产品，也难怪部分文物检测分析机构会被市场嗤为“伪科学”和“高科技骗子”而无人问津。长此以往下去，文物检测分析市场的整体信誉会被拉低，“劣币驱逐良币”将导致这一行业无法健康发展。

图7：国内某机构出具的检测分析报告

结语

艺术品检测分析具有科学性、独立性和客观性等优势，是传统鉴定的有效补充，现已与经验鉴定、来源追溯一起，成为当今艺术品鉴定的三大支柱，具有广阔的发展前景。为了更好的发展国内文物艺术品检测分析行业，笔者建议可以借鉴国外经验，积极研究和推进检测分析工作程序和分析报告格式两方面的标准化，以产品质量标准为抓手，激发行业的规范和自律，促进优胜劣汰。此外，还可以借鉴产品质量监管的模式，以自愿性认证的方式鼓励企业信息披露，引导有实力树立行业标杆，开展行业良性竞争，为进一步制定监管政策积累依据。

前不久，国家标准委批准成立了全国艺术品质量管理标准化委员会，我国艺术品鉴定市场离质量时代应该不远了。

参考信息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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